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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宅旁的树林长年疏于打理,鹿场也趋于荒废的颓势,小道两旁长起来不少乔木,树荫连成一片,树干则各有各的香气。他踱着步,落下的黄叶和地上的杂草垫起一条软绵绵的通道,叶子顺着他行进的方向也随他的动作缓慢移动。再没有什么变局了,他要卖掉庄园,隐居到林中去,住进鹿场隔壁的木屋。在这一个月的头几天,他拾拣了一些生活用品,装进板车运到林里。月中则主要搬迁他的、祖上传下的藏书。到了月末,木屋也被填塞的满溢出来,他只好在林子的边缘转一转,等待庄园的交接。

你想要这间屋子做什么呢?它里面什么也没有。人都死绝了。这是我最后的梦魇。他一向不能同意井阵一意孤行的决断。即使无论作为战友,亦或是辅佐火影,在长期扮演了相似的角色,发挥了相似的作用了之后,他仍然感受到他与井阵最基本的分歧。任何聪明人都熟捻闭口不提的本领,井阵要把他赶出家去,他情愿离开这里,可不知道井阵的意图。

山中井阵,前些年终于放弃了暗部统帅的职位,甘心退居二线,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。这大半辈子都可以算得上是一手遮天的高士,在自己的暮年仍是不甘寂寞。谁都知道他和鹿戴间的冲突,从两人儿时起,就只增不减。这次购下老战友的祖宅,不仅是宣扬了山中家族的显赫,也颇为强硬地羞辱了奈良一族。经历了族长的死亡,备受尊敬的奈良鹿丸在十年前被为首的雄鹿刺穿了身子,没人知道他深夜跑去鹿场是为了什么,这位忍术高强的智者也自然不会被一头鹿所制服。手鞠公主,砂瀑手鞠,奈良手鞠,他的挚爱,以及他相伴多年的妻子,她从不向任何好奇的请教者解释自己丈夫的死亡。奈良鹿丸死的时候鹿戴30岁,刚刚完成家庭的组建,他心里存下了千丝万缕的疑惑,亟待自己年迈的父亲的解答,都是些不值一提的问题,奈良鹿丸即使不知道问题的起源与主体,也能给出最切实的答案。鹿戴没有料到他的死,没有人能说当天,男主人就寝以后,他放下手上的卷籍,他所拿的本身也没什么不寻常,无非是茶道的经文。他转身走进卧室,手鞠在外院照料花草,鹿戴忙于公务。家里的帮工早早洗漱也退出宅邸去了。鹿丸走进了卧室,鹿戴瞧见了他的背影,手鞠高声叫他,他应了一声,不急不徐地,但没有转身出来。这天夜里正是悲剧坐实的时刻。一个人不得寻死,鹿丸常说,他自己是当戏言说的,寻死,无非是掌握所不能掌握,曲解表意的拙劣戏法,真正有死亡意识的全然不是寻死的人,而是不知死的兽,植物,因为这才成了无死无生的玄妙状态。鹿戴嗤之以鼻,他却看着自己的父亲任由死亡的降临。一头雄鹿,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,他心里想,他每个月去整顿鹿场,清洗每一头鹿,它们的皮毛随着心脏搏动着,浑身温热,布满绒毛。每一头鹿他都很熟悉,更不用说鹿丸对它们的了解了。奈良家的儿子,从刚能识事的年纪便认识这一群又一群的野鹿。鹿丸不如自己的祖父鹿久般爱鹿,奈良鹿久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,几乎成天地泡在鹿场里,睡在被踏松的土地上,鹿的腥气围绕着他。鹿丸对鹿场一向严谨而冷淡,他谈不上喜欢,也不厌恶。鹿久在自己80岁高龄之时由一头牝鹿送回了遗体,鹿丸亲手把他从鹿背上抬下来,送进土冢里。这是鹿戴对父亲和祖父的记忆,他自己也做了相同的事,他同情自己的母亲,她却从不提起奈良家一切匪夷所思的逸闻。他时常怀疑自己的母亲过于愚钝,根本没能了解这一家的深入骨髓的罪孽,手鞠当然知道,他自知他的怀疑是多余的。鹿,永远是鹿,他长叹道。这些蠢物,无非和人一样,懵懂而充满敌意,任在山里生活,受灵气的熏染,也丝毫没有改变。圈养野鹿是再荒诞不过的做法,他的祖先,用墨笔画了一个大圈,土地下陷了三分。每年都有鹿心甘情愿待在围场之内。他小时候,经常躲在木屋里,看野鹿如何中这古老的圈套。这完全是前蹄后蹄的要求,它们都心满意足地走进去,再也不出来了。

你早该明白他的想法,却不求甚解。他死了,你又要重走一遍。井阵致信给他,文辞恳切,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。字迹已因笔墨的断续而斑驳难辨,他写了一些将要对旧宅做出的改动,例如拆掉鹿戴旧卧室与书房的薄墙,他计划把整个宅邸打通,他兴致勃勃地说着,把木地板全掀起来,干脆放弃人砌的地板,他热爱大地的温润,泥土的无所不包的性质。他打算捡起作画的习惯,他对鹿戴无所不谈。信尾附了一缠的紧实的卷轴,鹿戴拆开它的拴绳,沉吟半晌。这是一幅画,画中无非是常规的竹木柳兰,几乎完全是古画的范式。它的边缘部分,是画者试墨的浅痕,后来他想着自己第一次见到井阵的画,除去写意的几横波浪,他盯着那一片空无,差点入了迷。井阵什么都画上去了,他又画了一遍,这次拿掉了所有的东西,他的画便完成了。

鹿戴把卷轴收好,塞进襟口。他平日里将它藏于枕头底下,用素帛蒙着。井阵当然知道宅邸的奥妙,他一点也不怀疑。他仍希望见着井阵,他的画正是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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